日前，来自福建海山食品有限公司的一批输美蘑菇罐头再次通关成功。这意味着，时隔近3年，国产蘑菇罐头已成功重返美国市场。美国曾是中国蘑菇罐头最重要的市场。但1989年以来的种种壁垒之下，2013年中国蘑菇罐头基本从美国退市。多年来，虽不乏积极应战者，但大都损兵折将。如今，漳州企业赢得冲破国际贸易壁垒的一次难能可贵的胜利
难以冲破的多重壁垒
2009年创立之初，海山便锁定美国为目标市场。总经理洪坤山长期从事罐头出口贸易，在他看来，美国是蘑菇罐头的优质市场，“输美蘑菇罐头罐型简单，企业容易生产，且利润高，更重要的是市场空间大”。数据显示，美国人均年蘑菇消费量在4磅以上。
事实上，美国曾是国产蘑菇罐头最主要的出口市场。在高峰时的上世纪80年代，中国蘑菇罐头占据美国市场份额的三分之二，福建蘑菇罐头出口量则占全国的70%。
转折点出现在1989年。当年，美国FDA以含有肠毒素为由，对中国产蘑菇罐头进行自动扣留。漳州检验检疫局罐头科科长黄悦宏表示，这一严厉举措，直接导致一批以美国为主要市场的罐头企业陷入困境。福州罐头厂关停，漳州罐头厂伤筋动骨……直到2004年，国内专家证实美方用于检测肠毒素的试剂盒存在假阳性反应，中国蘑菇罐头企业才走出阴影。
但蘑菇罐头出口企业并未因此松绑。1998年持续至今的反倾销，带来更大危机。1998年年初，美国7家蘑菇罐头企业联名向美国官方提出申请，要求对中国等4国的蘑菇罐头进行反倾销调查。这次调查共涉及36家中国蘑菇罐头厂家。
“不少农民都急了，跑来问还要不要继续种蘑菇。”洪坤山还记得，当时正值春节，不少企业都懵了。同年12月，美国商务部做出终裁，中国蘑菇罐头企业被裁定126.16%到198.63%不等的反倾销税率。此后的17年间，尽管经历3次日落复审，美方也未解除对中国蘑菇罐头的反倾销措施。
不少企业因此被拖垮。漳州罐头厂是最早参加联合应诉的企业之一，美国市场占据其出口量的60%以上。2004年，该厂宣布破产。更多的企业开始转攻其他市场。“大家都往俄罗斯跑，但利润不复往日，加上这几年卢布贬值，俄罗斯市场也不好做了。”海山副总经理庄顺杰说。
真正让国产罐头从美国市场绝迹的，是多菌灵事件。2012年3月，FDA首次公布中国蘑菇罐头因多菌灵超标而被扣留的信息。“美国并没有多菌灵在蘑菇罐头中的标准，只能按0.001pm控制，属于全球最严格标准，远严于日本的0.3ppm和欧盟的0.1ppm，几乎没有企业可以达标。”漳州检验检疫局罐头科副科长许艺杰说，2013年9月后，中国蘑菇罐头彻底从美国退出。而在这之前，漳州每年输美蘑菇罐头还有3200吨左右。
过关斩将 重拾旧地
在海山创立的2009年，肠毒素危机已解除。海山首先要闯的是反倾销关。若不应诉，就要被征收198.63%的普遍反倾销税。事实上，在海山之前，不少企业已参与应诉。美方第一次开展反倾销调查时，国内便有14家企业联合应诉，之后铩羽而归。此后，又有不少企业单独应诉。但真正获得零反倾销税率待遇的，屈指可数。2013年，全漳州仅有3家。到2016年，这个数字变为2家。
“不少企业不熟悉国际贸易规则，提交的材料被抓住把柄，难以获得较低的反倾销税率。”负责反倾销应诉的庄顺杰说，为做到知己知彼，海山在应诉之前，向多家有过应诉经验的企业取经，其中就包括曾在2005年在输美蘑菇罐头反倾销案中胜诉的山东企业九发股份。2010年，海山向美国商务部提交新发货人审核申请，并聘请美国一家法律服务公司帮助应诉。对方曾帮助四川的几家企业争取到零反倾销税率。
由于美方不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，因此选择印度作为替代国，并以印度蘑菇罐头的价格作为替代价格进行参照。海山方面主张，印度鲜菇的种植方法与中国完全不同，这样的选择不公平。但是，该主张并未得到支持。
接下来，海山要面临纷繁复杂的调查问卷。“产品代号、规格、储藏方法、类别、重量、净重、包装重、包装费……数百条问题，既要数据演示，又要原始凭证，之后美方还要来实地调查。”庄顺杰说。
其中，最重要的是成本追溯。“为尽可能降低核算出的产品成本，要尽量追溯到原材料和人工，以减少半成品中包含的利润。”庄顺杰说，这并不容易，“海山自己并不生产空罐、纸箱等配套产品，所以我们要重新学习其生产流程”。
这个过程又持续了一年多。2011年8月，美国商务部做出初步裁决，裁定反倾销税率为69.43%。这让洪坤山感到很意外。在详细检查美方计算程序时，他们发现对方在计算税率时，程序数据引用错误。为此，海山向对方提交抗辩书。3个月后，海山终于获得零税率的终裁结果。
但几个月后爆发的多菌灵事件，再次让海山开拓美国市场的愿望落空。“多菌灵低毒高效，在农业中运用广泛，除非工厂化种植，否则原料中的多菌灵不可控。”许艺杰坦言，在漳州，几乎所有的蘑菇原料都被检出多菌灵。
为此，洪坤山远赴江苏，与裕灌现代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合作开展蘑菇工厂化种植。该项目使用美国菌种，引进荷兰的自动化机械栽培设备和工艺。双孢菇的堆料、养菌、生长、采摘等环节均在智能化工厂中进行，全程不使用农药。去年5月，裕灌公司生产出符合美国标准的蘑菇原料。
不能光靠企业单打独斗
今年2月，由海山生产的第一批输美蘑菇罐头终于通关成功，打破中国蘑菇罐头近3年被美国拒之门外的局面。截至5月，海山输美罐头数量已超过千吨，年内或超过3000吨。按洪坤山估计，未来这个数字将翻一番。
尽管这次大捷被认为扬眉吐气，但在庄顺杰看来，对企业来讲，这场自卫反击战并不轻松。光是反倾销应诉，前后就耗费近两年，花费数十万元，此后每年还要面临严格复审，每年的维护费用也要好几万元。
长期单打独斗，也让不少企业感到身心俱疲。云南企业吉邦公司曾是第一批参与独立应诉的蘑菇罐头企业之一，并于2003年获得零税率裁定。当时，公司曾高调打出“吉邦打赢洋官司”的标语。但之后多次复审，又让吉邦“一夜回到解放前”。2010年，吉邦停止蘑菇罐头生意。
因此，庄顺杰认为，应对国际贸易壁垒，不应光靠企业单打独斗。“打反倾销官司，技术难度大，资金投入多，企业难以应付，政府部门应提供相关服务和支持。”庄顺杰表示，当初海山在寻求专业支持时，依靠的是熟人圈子的推介，“政府部门应多向企业推广成功案例，并开展国际贸易规则培训，帮助企业建立反倾销预警机制。此外，由于不是每个公司都有实力聘请专业律师，建立反倾销基金也显得尤为迫切”。
黄悦宏则认为，应发挥行业组织的作用，企业之间抱团取暖，共同应战。“目前，行业协会的号召力，成员之间的紧密度远远不够，面对行业危机时，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”。
应对贸易壁垒应内外兼修
贸易自由化使关税在全球范围内大幅下降，但与此同时，非关税壁垒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。譬如，不少以维护市场秩序之名行贸易保护主义之实的反倾销，正给不少外向型企业带来巨大危机。中国蘑菇罐头行业正是具体的写照。如今，漳州企业历时多年，终于赢得关键一战，固然扬眉吐气，但这也是艰苦的一战，理应从中反思与借鉴。
首先，面对明显有失公允的国际市场待遇，企业不能坐以待毙。即使是最严厉的贸易制裁，也不乏诸多法律救济渠道。作为企业，理应主动适应国际贸易规则，合理主张并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。其次，打铁还需自身硬。对越来越严苛的农残标准，企业与其怨天尤人，不如自修内功，不断加强各个环节的品质把控，创新检验检疫手段，以充足的底气应对通关检测。事实上，这也将从客观上倒逼相关产业转型。
